耗子二三事

      朋友有多种，耗子是我清谈的好友。
      与耗子倾谈，是人生一大乐事。街上遭遇一恶妇，我说那种恶能够把人心里的恶通通引发，耗子说，是，有些人能让你重新认识你自己。闲闷得发慌，耗子说不得不回到“内心深处”去采矿了，不得不“意识流”起来，就象阿拉伯半岛丰富的石油一样——是沙漠加石油。
      同耗子聊天，许多文字仿佛初识，耗子的遣词用字常带给你陌生的新鲜感。而且，随意聊什么都不会感到枯燥。神学也好，心理也好，影视也罢，从负熵流理论到八字命格，从文史哲到经诗画，耗子是唯一一个让我屡感辞穷而深恨自己读书太少的朋友。
      说起来，与耗子同校六年，但只同班一年。耗子是全班乃至全年级师生公认的很聪明的一个人。这种聪明，不是指王熙凤那类事事算计的聪明，而是指耗子在学习方面表现出来的聪慧。多年之后，许多旧友重聚，不少人还在津津乐道耗子如何把时间耗在镇日玩耍之上，而考试时依然能够名列前茅。
      耗子是班里的笑面佛，课室里，走廊上，行路间，看到耗子的时候，常常就看到她在笑。不是微笑，也不是嘻笑，是哈哈大笑，且前合后仰手舞足蹈，一头清汤挂面的短发垂下来又飘扬上去，全无半分淑女形象，足可用“天昏地暗、日月无光”来形容的笑。
      我那时候老想不通，耗子怎么这么能笑呢，丁点大的事也能让她笑上老半天。比如我们的数学老师，学问很好，专业很精，可有一点，一紧张就挠头，再紧张一点就挠屁股。我们都见怪不怪了。可每次她都喷薄而笑，像一个轮胎爆气，紧接着就是连串的鞭炮炸响——三五秒内，全班大半的人就忍俊不禁跟着她暴笑起来。害得数学老师挠完头又挠屁股，于是全班还没笑倒的就没剩几个了。
      可以说，耗子是那种让班主任又爱又恨的人物，爱她的聪明伶俐，恨她的无拘无束。但同学们却很喜欢她的胸无城府和率性的自由，耗子不缺少朋友。耗子的母亲从乡镇来探问她在校的表现时，一大堆同学都只挑好的说，耗子在一旁也就装乖。
     高二语文课上，学到蒲松龄的《婴宁》，就想到耗子。可听说耗子那时已不笑了，至少是上课时不疯笑了，这其中必有故事。但由于文理分班，耗子已不在我们班上，个中内情就不清楚了。传说耗子是被自己尊敬的某英语老教师臭骂了一頓，骂得直掉泪，就收敛了。
      工作两年后，某晚，耗子突然敲门而入，一头直的短发、格子衫、牛仔裤，依然是学生模样。说是一伙人在楼下街面喝酒，听闻我在此处，就上来约我。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见她，很是高兴。但席间斗酒者众，也没怎么聊，就散了。隐约记得耗子说不太喜欢所在单位，仿佛笑容也是淡淡的，抽烟的姿势已很娴熟了。
      同学聚会时依然断断续续听到耗子的消息：耗子在单位不是很如意，我行我素，领导不喜欢。耗子在同学婚宴上抽烟抽得很凶，休息室内的人都被烟味呛出来了。耗子剃了个光头的消息最是轰动，传说纷纭。一个版本说耗子同别人打赌，赌输了就去剃光头，耗子言出必践，只好光头了。一个版本说耗子失恋了，伤心欲绝，无以排遣，就剃去三千烦恼丝，以示从头来过。不论如何，一个光头兀立在片片乌云盖顶者丛中，本来就是很醒目的，可况还是一个女性！何况还是一个大学老师！不知光着头的耗子，如何渡过那一季寒冬。（http://sunnyfaint.iteye.com/原创）
      世事难料，我随先生几经搬迁，竟住到了耗子的隔壁。
      于是有了彻夜的倾谈。或者是披衣坐在走廊上，冷夜凉风中，随着耗子的烟头明灭，聊到东方之既白；或者是在清冷的校园里游走，逛遍了整个校园而不自觉；或者是窝在被窝里看碟，评说中猜测结局，错得离谱而后双双笑倒；或者什么也不说，静静地听歌，当自己喜欢的歌耗子也沉醉得一塌糊涂时，悄悄掩门离去，而她也不加挽留……
      关于感情的事耗子从来不提，关于爱情我们都有近似的定义。我说，爱情无非是时间和空间，加上一点点心情的巧合。耗子说，就象在一个偶然，看到一片仿佛很美的风景，吸引得人不知不觉地要靠近了去。耗子的表达毕竟还是感性得多，只不过，香烟模糊的幕后，耗子的笑容始终淡淡然。
      就这样从冬到夏，夏过了又是秋，耗子忽然说结婚了，要走了，去美国。一刹那间我感觉深深的失落，意识到以后不会再有人陪我作这样的漫漫长谈。
      耗子同丈夫原是校友，一同跑跑步而已。男生临去国外读书前，犹对耗子说：不管什么时候，如果你想结婚了，就找我。可见是真喜欢耗子的。此后的两年，耗子历经了一场爱情。 那样的性格，爱起来想必也是轰轰烈烈，同样的，轰轰烈烈的爱情，结局往往很暗淡。耗子于是想结婚了。耗子发了封信给男生，说是想结婚了，时隔两年，你还想不想娶我。男生很快飞回来同她领了结婚证，耗子过完年就要赴美了。
      耗子笑说丈夫的一句话：“只要人努力，凡事总会成功的”，说他有的想法同孩子一般。我说，不同的经历与态度造就人们不同的信念，或许他才是对的呢。我由衷地祝愿、也相信耗子此后的幸福，只因为自耗子口中得知，那一个成人仍存留着孩子般单纯的的认知与执著。如此妙人，足以陪着耗子，同时也足以令耗子安然陪着他。
      耗子走后，我在此地寂寞了许多。我在一个冬天收到了耗子的来信。信中耗子说这里已经下雪，上周末去爬山，遇到下雪，感觉幸福。收到远方朋友的信，亦觉幸福。
      我微笑着注意到耗子连用了两个“幸福”。想象着，耗子与丈夫在雪地里滑雪时，是不是又扬起了清朗开怀的笑——我固执地以为，那才是耗子的本来面目。

      此后很久没有消息。再后来的一封信里，耗子附了一张相片。照片里的她倚在小公寓楼二楼栏杆上，依然是格子衫，宽大的背带牛仔裤，摭掩不住微隆的腹部。楼侧是漫漫的墨色柏树丛，矗立在无边宁静的积雪中，耗子的表情温和宁馨，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  繁花落尽，生命的绚烂终归于宁静淡远。我意识到，耗子与我的联系将愈来愈少，不期然脑海里飘过一句：“相濡与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”，我再度微笑了，同时再度伤感。

     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，缘来缘往，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。人世间有多少美丽尘缘，就有多少天长地久的奢望，根扎在每个人的心底里。但不论是人还是事，我早已经没有了此类的奢望。成长就是这样黯然而来，你从盼望着天长地久，到盼望着有谁为你驻留一刻，到明知停留一秒也是欣喜若狂。也许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那一秒钟，美丽，而且独有。而目下这一秒钟，也将立马成为过往。那些过往共筑的记忆，点点滴滴的美好，都将于往后遭遇每一季生命的严冬时，给我予苟活的温暖，令我一再眷恋红尘……
      也许在许多人的理念中——包括耗子自己都认为，过往的她活得实在不够好，甚至算是很糟糕。但很显然，不少人在非议耗子的同时又由衷地羡慕她。耗子身上寄托着一些人梦寐以求的生存理想，比如率性，真实，还有自由……

评论

8 楼 mwxpluto 2011-12-01  

对你的每篇文章都大爱，读了你的文章对生活对生命都有一种新的认识，你以前写过的文章地址是否能发下，读你的文章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。等你以后出书了我一定要买好多送给我的朋友家人们读。

7 楼 ideniece 2011-12-01  

这么好的文采，发到这里可惜了，真的，程序员大多数都是很俗的，不懂高雅的东西！

6 楼 chenzhou123520 2011-12-01  

挺不错的文章，没想到在ITEye上还能看到这种类型的文章，不错，顶一个

5 楼 chpublish1012 2011-12-01  

这么好的文章没人顶啊

4 楼 奥义之舞 2011-12-01  

我晕 写的这么好 

3 楼 seamon 2011-12-01  

文笔很好。淡淡的文字，深深的情感。

2 楼 wmswu 2011-12-01  

真是 岁月不饶人啊..... 过的真快。。。。。

1 楼 yizhl 2011-11-30  

文采很棒 一气呵成 让人产生共鸣并一口气读完。。。